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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章 除夕歲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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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章 除夕歲首

跪、拜,再跪、再拜……

寒冬歲末,除夕祭祀。

滯留雒陽的諸荀,在輩分最長的荀忱主持下進行歲終祭祀。

之前,荀忱有來問荀柔是否願意主持祭禮,荀柔推辭後,他也就只好上陣了。

祭禮之後是饗宴,因為一半人在喪期,酒食便顯得疏陋,好在雙陸、圍棋、猜枚這些游戲玩起來,宴會氣氛還是很熱鬧的。

荀柔手氣不好,在雙陸棋上連輸三盤,站起來退位讓賢。

他一起身,就看見另一邊圍棋組,荀攸身旁立著荀緝,父子兩一道圍觀,兩人都穿著絳色深衣,雙手攏在袖子裏,一模一樣的面無表情,眼眸深邃的盯著棋盤。

平時他怎麽沒發現,這對父子這麽像?

荀柔忍不住一笑,就見荀攸擡起頭望這邊看來一眼,踱步走過來,“現在將近二更,明日進宮朝賀,子時就要起來,小叔父不如回房稍事休息?”

一聽到明天早起,荀柔就忍不住打了個呵欠。

“也好。”他舒展手臂,伸了個懶腰。

大侄子是好心提醒,只是他回去未必能睡得著。

禮儀曰:冬至前後,君子安身靜體,百官絕事,不聽政,擇吉辰而後省事。

這句話的意思是冬至放假、放大假。

所謂擇吉辰而後省事,負責演算吉時的太史令,在他的暗示下(對方自己也十分樂意),就將吉時一直後拖,一桿子支到除夕,拖到不能再拖。

沒辦法,歲首大朝也是寫進禮儀的。

在今天,他將將渡過了一個奢侈的二十天年假雖然除了能睡懶覺,他一天都沒歇,還是覺得時間不夠。

而現在的他,就像現代時空大假放完又面臨考試的學生,預計的學習任務還沒完成,所以既心虛又空虛又痛苦明天開學,要起一大大大早。

多早?

夜漏未盡七刻淩晨三點鐘,他需要衣著整齊入宮朝拜。

也就是說,幾乎一點就得起床。

並且接下來整個正月,都是各種祭祀典禮,經常需要晝夜顛倒,通宵達旦。

靈帝在位時,他頭一次為官錯過了正月,第二次遇見靈帝生病,躲過兩回。

這一回,新君繼位的新年,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除非袁紹提前打上來。

走出正堂,迎面寒風,凍得一哆嗦,瞬間全身的溫度都被帶走了,荀柔連忙將鬥篷裹緊,雖將要入春,但冬寒還未銷盡,風還是很硬,雪還沒化完。

“還真是小冰河期啊……”

潁川的緯度與雒陽相差並不大,從他在這時代生活,似乎是一年比一年冷的。

“小叔父?”荀攸跟上來。

“我是說,今冬比歷年都要冷啊。”踩在地面就像踩在冰上,荀柔卻像一個拖延交作業的學生,走得特別緩慢。

荀攸點點頭,“幸而將盡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寒冷卻和平的冬天,這就要過去了。

荀柔深深呼吸了一口最後的和平空氣。

但作死的後果是,咳得他上氣不接下氣。

這個冬天,他幾乎一半都處在病弱的debuff狀態,偶爾會恍惚感覺到人物板面在持續掉血。

“小叔父明日不如告假?”荀攸擔憂道。

荀柔搖搖頭,“明日是歲首。”

新年新氣象,明日大朝,董卓要不幹點啥,他都不相信。

這個事吧,真想想都很絕望。

話說回來,這種事大侄子定然清楚,以前都不會問出口……

“我欲讓阿平送信回潁川,不知可否?”荀柔腳步一頓。

“自無不可,小叔父直接吩咐他便是。”荀攸毫不猶豫回答。

荀柔……

他承認,他從來沒看不明白大侄子。

“常山太守”

“韓文節已赴任,”荀攸道,“其人素性恇怯,必不至令小叔父擔憂。”

距荀攸任命常山太守,已將近五個月,按律官員超三個月不赴任,算作棄官,所以在雒陽見到公達之後,荀柔便知道,需要選出新任常山太守。

因為有平難將軍那幾萬人,這個位置就有點特殊,況且他已寫信過去,請對方在必要時候支援潁川,如此常山太守一職就更重要了。

他正斟酌,董卓卻給了一個沒有理由拒絕的人選潁川韓馥。

荀鐘韓陳,潁川四長,在祖父一輩開始,相互結交聯姻,韓馥出生潁川舞陽韓氏,雖然近來有些疏遠,論起來還是通家之誼。

韓馥才能平庸,靠族中培養,一路做到禦史中丞,與他也偶有來往,至少外人看來,他們是同氣連枝的關系。

他看不出這是否是一場示好,直到公達提醒他,韓馥族兄韓韶,時任九卿之一的太常卿,與廷尉郭氏相互聯姻。

所以,董卓想要分化潁川士族?

荀柔沒有拒絕這個人選,也希望歷史上下場淒慘的這位仁兄,能逃脫原來的命運。

但同時,他沒有再為荀攸請官。

一方面,他覺得公達留在雒陽,有個相互商量的人很好,另一方面,他覺得雒陽危險,希望公達知難而退。

再則……

“公達,你究竟是何打算?”荀柔還是忍不住問出。

大侄子向來很有主意,若是不願意,他根本無法自作安排。

荀攸望過來,露出些微笑意,“小叔父又是何打算,亦未曾告訴攸。”

被反將一軍了。

荀柔洩氣,老實回寢室躺平,閉眼睡覺幾乎才一瞬間,再睜開就該起床洗漱出門。

星辰密布,夜風清冽,時辰未到,宮門外已停滿車馬,身著絳衣的百官在禦階前候滿。

雖然宮門已開,卻誰都沒著急入宮。

不需時,前導後從數十人馬簇擁下,一輛四馬並驅,朱班輪、皂繒蓋,懸著形如新月的黑幡的安車,緩緩碾過霜晨,在宮門停下來。

周圍的公卿,呼啦啦一下圍上去,向車上年輕的太傅寒暄見禮。

太傅於車上立見,一一向眾人還禮,溫語慰問一番,又與平陽侯呂布論了一回對方帶來的玉璧。

話語不時,身後響起隆隆車馬之聲。

眾人回首,夜色之中,黑馬玄甲騎士執斧鉞前導,金甲騎士舉幟在後,一輛朱輪青蓋,畫幡金藻,四匹玄馬所拉的金車緩緩而來。

公卿百官頓時噤聲。

荀柔探望了一眼那輛比尋常安車大兩倍的,裝飾得輝煌的大輅金車,扶綏下車,心底搖頭,“來者不善啊……”

片刻,假期間腰圍見長的董卓,也踩著騎卒下車來。

重重的聲音,待至其走進,荀柔才發現,對方官服之下,還穿了甲衣。

“太傅,請。”董卓展開油脂厚重的大手,站在卻非門前,態度熱情得就像招待客人。

荀柔點點頭,抱著裝有玉璧的木匣,跟隨其後。

夜漏未盡七刻,鐘鳴,奏樂。

公、侯獻璧;二千石獻羔羊;

千石、六百石獻雁,四百石下獻雉。

獻禮完畢,二千石以上再入殿,叩拜呼萬歲,天子賜酒,百官宴饗。

宴席畢,天子昭告天下:方春東作,敬始慎微,罪非殊死,皆須麥秋。[1]

荀柔在前排,雖然困得眼睛都要閉上,卻還得強打精神。

以上這些,都是禮儀,所謂秋後論罪,是一個勞動力尚低的農業大國,不得已的妥協。

歲首的初詔過後,就是大朝,按禮,這樣的時候,是百官拍天子馬屁,天子再勉勵百官的虛偽時間。

但今年有了董仲穎這位前將軍,舊年的造作風氣,被剛健樸實的軍隊作風取代。

他主要是一件事鑄小錢。

去歲免賦稅,朝中又反對他征收今年新稅,但天下動蕩,各地匪徒四起,需要用兵,朝廷卻又這樣困難,拿不出錢來,該怎麽辦呢?

那只能再鑄小錢,以給軍資。

至於鑄造的銅哪裏來?

自然是宮中那些動輒數百斤的銅人。

先帝橫征暴斂,流毒百姓,強搶民財為己享樂,如今陛下仁愛百姓,自當糾先帝之錯,將這些錢財還諸百姓。

荀柔不知誰給董卓出的這個主意,但顯然,他現在完全清醒了。

自古以來,錢從來不是恒定價值之物,糧食、布帛才是,而有漢之後,再增加鹽鐵。

錢不過是指代,銅與金銀兌換的概率,都在浮動,更別說其他。

“……中平三年,先帝鑄四出文錢,而天下谷貴增倍,餓死者無數。”國家並沒有那麽多物資,只會通貨膨脹好嗎?

“勿說鑄小錢,就是尋常鑄錢,也需計與民間錢幣之數之後,再小心斟酌數量,若鑄小錢,必使天下大亂。”

董卓封他家幾個侯爵,占幾塊地方,修幾座堡塢,他都可以忍耐,百姓也可以忍耐,但鑄錢,這是讓天下崩壞的餿主意!

荀柔不得不打起精神,給這位沒搞過經濟的董將軍,仔細講解鑄造小錢的種種危害。

他以為這就跟鷹醬印美幣一樣嗎?咱現在是閉環經濟,沒有全世界買單,只有百姓買單,而且還只有京畿雒陽三輔一代的百姓買單。百姓根本買不起!

“若如是,軍費又將何出?”董卓並不著急,一番陳詞將自己說得家徒四壁,將西涼軍說得淒慘無比,為國效力卻衣不能禦寒,食不能果腹。

荀柔要不是親眼見到董白和董母在白馬寺佛會上,一次捐錢二十萬,董軍部將家屬各個十萬五萬比著相互鬥富,他可能就“信”了。

“將軍不必著急,軍需自然有,只是需從長計議。”

“稅賦需待秋後,太傅莫非敷衍於我?”董卓不悅摔袖。

“還請董公稍安勿躁。”

“若是外寇殺至雒陽,城中卻無守兵,倒時太傅可擔待得起?”

“若至那時,柔亦出城為戰,死不旋踵!”

話趕話到這一步,董卓顯然意識荀柔此次拒絕堅持,也就緩了語氣表示可以再等一等,不過,還是表示,希望能在春種之後出兵漢中,為天子掃平五鬥米教。

然而,就在荀柔以為對方暫時妥協之時,董卓卻趁夜將宮中金馬殿前兩匹銅馬運送出宮,圍將作府,令工匠破銅馬以鑄小錢。

自然先有工匠不服,但在兩個老工匠被殺之後,沒有人再敢硬挺。

有了銅馬,再有銅蟆,銅人,直到他要將朱雀闕銅雀熔鑄,才有人冒死傳來消息。

為時已晚。

小錢瞬間就被西涼兵,強買強賣流傳出去了。

【熹平中,董卓用事,法令苛酷,愛憎淫刑,冤死者千數,後破銅人,更鑄小錢,貨輕而物貴,谷一斛數十萬錢。】[2]

作者有話要說:

註釋:【1】來自《後漢書。禮儀》

【2】來自《三國志。董卓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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